top of page

開在死蔭幽谷的鐵砲百合

我的人生是在迅雷不及掩耳中被割裂成兩段。

1995年十一月初,通過交通特考的我,終於如願分發到鐵路局台北工務段桃園分駐所工作。至此,我的生活完美無憾;夫妻感情融洽,結婚四年幾乎不會吵架、一分別滿三歲、一歲的女兒純真爛漫,而我也不必再為工作兩奔波,一家人天天相聚在一起。

惡夜慘禍

 當時鐵路局台北工務段正進行基隆到香山段鐵路鋼軌抽換工程。我雖甫就新職,但因先前在日商公司與金融界負責大型系統維護的經驗被上及倚重,而委監督之責。1996年十月三日子夜,我正準備出門工作。發現家門前有男子行跡可疑,趨前探究,一種膠狀物質突然迎面潑灑而至。我開門想直問,男子突然一把勒住我,持刀猛刺我的眼睛、頭部,淒厲的叫聲驚動鄰里。我聽到有人喊著:「女人和小孩留在屋內,不要出來!所有男人都來幫忙!」

 疾馳的救護車將送往中壢。上車前,鄰居好意,用水大量沖洗我的全身,然而,這些膠狀物是高濃度的化學劑,以致在送醫以致在送醫途中,我的身體一直颤斗。到院後,值班醫生直接告知沒有病床,就這樣,一家醫院轉送另一家醫院,清晨六時二十五分,我被送達台大醫院急診。在我失去意識前,我聽到急促的腳步聲、吵雜的叫喊聲。

     在喧囂聲中,我的上半段人生戛然結束。那一年,我三十一歲。

     主治醫生告訴我:「祢被救活後,變得很難看,但你一定要活下去,因為上百位醫護人員動了將近三十小時的刀才把你就活。」

     我得五官熔掉了、頭部塌陷、右眼被挖出、左眼重傷、全身23%面積二度灼傷。

    手術後不知道經過多少時間,我才轉醒。我發現身上插著儀器管子,赤裸的身體覆滿紗布,頭部則打上近三百隻釘子。除了被搖起來吃飯,我以腳朝上、頭朝地面七十五度的姿勢「躺」了七個月。或許我的重傷加重了護理人員的工作,猶記得某位護士幫我換藥時,似乎會負氣地以棉花棒猛搓傷口,吃飯時,因摸不到菜,往往只吃幾口白飯就了事。在無法言語的痛楚中,支撐我的僅是,父母恩未報、兒女年幼,一定要活下去的意念。

活著的死人

 然而,當我從加護病房轉燙傷科加護病房再轉一般病房不到一個月,妻子驟然賣掉房子,將我八個存摺的存款與重大傷害保險金盜領一空,並攜著一雙女兒遁逃無蹤,岳父母家的電話也改成答錄機,這惡意的遺棄猶如穿心利刃,讓勉力活下的我悲痛得幾乎難以自持。

 留下來照顧我的母親每天哭泣,竟哭瞎了一隻眼睛。來探訪的親友信口揣測乖舛遭遇的原由:「玩女人?」「妻子紅杏出牆?」「擋人財路?」「收受賄款?」,我默然承受羞辱,再三自問:「我虧負誰了?我到底何罪之有?」我能做的唯有流淚,直到有一天醫生抓了我的手沾了沾淚水,叫我聞看看是什麼,我說,是血,他說,你已經哭到流出血了。先前動刀搶救的左眼也因而摘除,我注定成為盲人。

 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?母親病倒回宜蘭,慈父偶爾來看我,護士轉告我,父親總不踏入病房,而是站在門口悄然落淚、然後暗自離去。此後多次進出開刀房,除了推床的阿嫂、重達五公斤的病歷,就只有孑然一身。而工作呢?鐵路局以未曾進用過盲人,以行政命令強迫我退休。

 在親友逃的逃、倒的倒,所曾擁有的幾乎全部蕩然無存之際,信仰的門卻為我開啟。

耶穌派來的天使

 住院第十個月,台大醫院社服工作處主任徐亞啟女士開始每週一、兩次來探訪我。她總是說:「可不可以給我幾分鐘?我讀一段聖經給你聽。」我總是回以:「嗯!」她話不多,讀完聖經就跪在床邊為我流淚禱告,然後離開。前兩個月,我心亂如麻,根本不知道她在唸什麼。但她的關懷從未間斷,她會翻看我的病歷,自動的在我桌上擺放高蛋白奶粉以及尿片等日常需用品。

 她只是去做,從不驚擾我,我也只是聽,而不拒絕她。如果說我的人生在那個暗夜歸零,那麼,我就是在那個起點開始「看見」信仰。

 徐姊從不妄加解經,平實謙和的態度讓我感受到一種特有的寧靜,就是一種在絕望中看破世事,因而有的無懼與冷靜。她鼓勵我要把身心靈安頓下來,要認識耶穌基督,要將生命交託給上主。她安慰我,雖然現在還不明白,但上帝一定有祂的用意,祂會為我成就一條路。

 我確實有許多困惑,比如,醫師囑咐我要訓練張嘴,否則我的嘴會萎縮如金魚嘴。我對如此的人生際遇實在滿是抑鬱不解,好像聽得懂的只有徐姊的教導。她教我禱告,她引用聖經為我禱告「若有人在基督裡,他就是新造的人,舊事已過,都變成新的了」(哥林多後書五章17節)深深衝擊我的心,而當時的感動迄今仍記憶猶新。就在長達一年、每次不超過十五分鐘的互動中,徐姊敬虔守分的風範紮實地在我心裡播下福音的種子,我下定決心一定要認識這個讓她如此待人有恩的基督信仰。

重新出發

 1998年8月1日我終於出院。這是新人生的開端,我前往新莊的台灣盲人重建院學習定向走路、按摩與煮飯、洗衣、洗菜等生活自理,並在暇餘時參加教會聚會、作禮拜,同時也到神學院的延伸部吸收神學知識。我偶爾會回台大探望徐姊,直到一次,接待我的換成是社服工作處的洪小姐,她告訴我:「林先生你不要哭,徐姊說你很堅強,你一定會再來找她,她要我平實的告訴你她已經過世了。」徐姊在罹患乳癌的末期放棄醫療,用生命來傳福音,她安然接受上帝對她的安排,相信一切自有祂的美意。

 突遭劇變至今,匆匆已過十年。

學習寬恕與仁慈

 期間,我認識人權律師鄭文龍、林峰正與人權工作者顧玉珍,他們帶領我到監察院、警政署、地檢署與法院,為我的工作權、重傷害案、離婚訴訟與保險金盜領案奔走申請,在揶揄與激勵交錯、破滅與希望開闔的過程中,所觸及的一切人、事,再再讓我學習寬恕與仁慈,並深切體認自己對社會公益也應肩負責任。

 我亦認真把握可能的學習機會,隻身前往日本筑波大學學習理療、到北京研習按摩、中醫。我完成了三本關於中醫推拿的書、研發理療床器材,在空大教課、到處演講,分享經歷,參與視障團體事工,並在監獄擔任教誨師。

耶穌牽著我的手

 2000年我受洗成為基督徒。成為神的兒女並非表示自此人生順坦無波,事實上,每隔一段時間我便會出現不知該何去何從的「蟄伏期」,我總是焦心地與神爭執、對峙,向祂抱怨「我不信祢將我從死神手中奪回,又棄我於不顧」,然而在不住禱告祈求中,總有訊息賜給我,我發現只要不離棄主的教導,不偏離義路,上主早已為我預備了一切。

 在過去,我認為生命的價值在攀登俗世成就的金字塔,如今,我認為生命的價值在於將時間擺放在對的位置、對的對象,我隱約感到被帶領走上一條路,這條路不僅從不匱乏,也讓我體悟使徒保羅所說「如今常存的有信、有望、有愛,這三樣;其中最大的是愛。」(哥林多前書十三章13節)的意涵。

 我已能自我接納嗎?在外觀上,我未曾見過毀容後的自己,母親說我變得很醜,但如何醜,她不語只是掉淚,而旁人則是支吾以對。我摸摸自己的臉龐,只知左邊的頭蓋凹了、右耳扭曲、嘴巴變形、眼睛不見了,我接受自己是盲人。而在內心,則有一種淡然感受,就像野地的百合,又是風、又是雨,這樣也能從地裡冒出,並綻放清麗的花朵。

  僅以此文,為神在我生命中的奇妙帶領與美好同在,做見證

0 次查看0 則留言

最新文章

查看全部

在我裡面的 比世界上的更大-林慧琳

各位弟兄姐妹平安,我是若望小組的慧琳,我所組的箴言是約翰一書4:1~10節,我是屬神的,因為那在我裏面的,比那在世界上的更大。 隨著時間的推移,很快要從大學畢業進入社會,原先我認為自己也是這樣從青少年小組升級到現有的小組中,在我大學時,輔導說會讓我和妹妹進入到成人的小組去觀...

Commentaires


bottom of page